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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评书屋 > 二十四史列传 > 第九十九章【一壶老酒】
 
  
已经晚了。
勃鞮也到了蒲地,军队开始包围重耳的府邸,勃鞮的速度实在太快了。
重耳和狐偃、狐毛只好退到了后院,狐偃先到院外指挥,他准备率私军冲出一条血路,然后接应重耳和狐毛。
不料,勃鞮竟然不按常理出招,他抛开大部队单独行动。此人不愧为大内第一高手,他越墙而入,居然也一路追到了后院,正看到院中手足无措的狐毛和重耳。
两人一看勃鞮来了,也顾不得院外的情形,赶紧就往墙边跑去,狐毛先翻上墙头,然后伸手拉重耳,刚拉一半,狐毛拉不动了,因为勃鞮已经快步追到,他伸手快抓,抓住了重耳的一个衣角。
完了,重耳吓坏了。
完了,狐毛也吓坏了。
这下跑不了了,勃鞮可乐坏了。
勃鞮在墙下用力拽,狐毛在墙头用力拽,重耳一手被狐毛拉住,一手攀墙头,一脚蹬墙,另一只脚可劲地踹勃鞮,勃鞮越发死命地拽衣角。
不出意外的话,重耳非被勃鞮拉下来不可,因为勃鞮可大内第一高手。
可就在这时,意外出现了,只听“嗞啦”一声,重耳的衣服被扯破了,勃鞮收势不住,一个趔趄倒摔了个跟头,手里还攥着被撕掉的衣角。
重耳则被狐毛拉上了墙头,两人咕咚栽到了墙外。
墙外,狐偃已经备好车驾迎上了他们。
虽然狼狈不堪,三个人总算逃过了此劫,他们不敢回头看,驾车一路狂奔来到了翟国。
翟国,赤狄方国。
就在重耳到来的前一天晚上,翟国国君做了一个梦,梦到一条苍龙盘在城头,醒来就有人通报晋国公子求见,翟君自然而然地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,于是欣然接纳了重耳三人。进入翟国,重耳的心才放下。不料还没有安顿下来,有人报告翟君说后面有一队人马追来,重耳大惊,他对翟君说这肯定都是晋国追捕我的追兵。
翟君命人放箭,城上的军士纷纷搭弓瞄准,就听见城下的这队人马中有人大声叫道,“不要放箭,我们是来追随公子的!”
重耳听到声音赶忙叫军士不要放箭,他快速登上城墙,仔细望去,果然领头的一人正是好友赵衰。重耳欣喜万分,“子余到此,我就没有可以担心的事情了!”
城门被打开,这队人马依次进入,重耳泪流满面,他向每一位来人深深施礼,赵衰、胥臣、魏犨、狐射姑、贾佗、颠颉、介子推、先轸,重耳深深地感动了,这些都是晋国的名士,有些是自己的挚交好友,有些只是点头之交,然而他们坚定地站了出来,在自己最落魄之时。除了这几位名士,还有陶狐等十余位默默无闻的小卒子,但却心甘情愿跟随自己执鞭负橐奔走效劳,哪怕注定此生亡命天涯。
重耳拭了拭眼泪对赵衰说道:“您又何必如此呢?”
赵衰正色道:“国君宠信骊姬,致使世子含冤而死,晋国早晚必有大乱。臣等不才,自愿同您出奔,他日若得转回,还晋国一个清平天下!”
重耳又是深施一礼:“重耳生死不忘诸位恩德!”
魏犨挥着胳膊嚷嚷道:“公子何必想着出奔,您在蒲地经营多年,蒲人都愿意为公子赴死,只要借助蒲地的兵力,再去邀请狄人助阵,直接杀到绛城不是难事!”
重耳道:“果然豪气干云。但是我身为人子,不敢行此事。”
魏犨咬牙切齿,跺着脚恨道:“公子如此害怕骊姬,还能成什么大事?”
狐偃把魏犨拉到一边劝道:“公子不是害怕骊姬,是要顾全儿子的名义啊!”
魏犨这才不再言语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众人也都各自叹息。最后还是翟君的一顿宴席使得众人情绪稍稍好转,这一行人或彬彬有礼,或豪气干云,或洒脱自如,一番交谈下来,翟君心中暗暗赞叹。
让我们再次请出这些追随者们,隆重地介绍他们,因为他们将在未来相当长的日子陪伴重耳周游列国,拥护重耳继承晋国大位,辅佐重耳开创一代霸业,左右一个新时代的风云变化。
狐偃,姬姓,狐氏,名偃,字子犯,是重耳的二舅,也是重耳的首席谋士,“晋之卒成霸业,偃之力居多。”
赵衰,嬴姓,赵氏,字子余,他是赵夙的孙子,是重耳的挚友,也是重耳的半个老师。
贾佗,姬姓,贾氏,名佗。贾佗见闻广播,谦恭有礼,重耳视他如兄长。
魏犨,姬姓,魏氏,名犨,毕公高后人,毕万之孙,芒季之子,魏犨以勇力著称,是有名的大力士。
先轸,姬姓,先氏,名轸,先丹木之子,是晋国的公族,此时的先轸尚且籍籍无名,然而未来他将开创了“兵者诡道”的先河,并将外交因素融入战略范畴,成为一代战神。
狐偃、先轸、赵衰、贾佗、魏犨被合称为“流亡五贤士”。
狐毛,姬姓,狐氏,名毛,是重耳的大舅。
狐射姑,姬姓,狐氏,名射姑,字季,是狐偃之子,重耳的表弟,因为后来狐偃被封在贾地,狐射姑就以贾为氏,称贾季(有人认为贾季贾佗实为一人)。
胥臣,姬姓,胥氏,名臣,他也是晋国公族,曾任重耳的师傅。胥臣还是一名教育家,是最早的“因材施教”思想的提出者。
介子推,姬姓,介氏,名推,我们会在以后见识到属于他的传奇。
颠颉的出身不可考,他同魏犨一样,都是以勇力闻名。
~~逃难的要领~~
派去围捕夷吾的贾华也扑了个空。
因为贾华还有一个特使身份,他是七舆大夫之一,七舆大夫就是主管兵车的七名舆帅,还有一说,春秋时期侯伯出行有副车七乘,每车有一大夫主管,故称七舆大夫。七舆大夫分别是共华、贾华、叔坚、骓颛、累虎、特宫、山祁。七舆大夫统归里克所属,因此贾华对于申生、重耳和夷吾的遭遇非常同情,但是面对晋献公和骊姬,贾华只能敢怒而不敢言,当晋献公委派他捉拿夷吾时,贾华采取了敷衍的态度。
刚到屈地,贾华就命令士兵摆开阵势,虚张声势,暗地里却派人给夷吾送信,让他赶紧逃跑,不然大部队来了肯定是危险了!
夷吾赶忙找师傅郤芮商量。
郤芮,姬姓,郤氏,是晋国公族,其父亲豹因战功被封郤邑(位于今天山西沁水中下游),遂以郤为氏。另外,郤芮后来又被封在冀邑(位于今天山西河津东北一带),因此他也被称作冀芮。
要往哪儿去逃呢?夷吾问郤芮:“听说重耳前往翟国避难,不如我们也去翟国如何?”
郤芮看夷吾一眼,这也能扎堆儿?“国君以同谋之罪下令捉拿你们,如果你连逃难都和重耳一起,那不是给骊姬借口了吗?不如前往梁国(位于今陕西韩城一带),梁国和秦国很近,如今秦国日益强大,又和我们晋国有婚姻之好,将来国君百年之后,正好可以借助秦国的力量登上晋君之位!”
郤芮说得其实就是逃难的要领,第一要逃到安全地方,保障安全,也不给对方可乘之机,第二就是要为将来卷土重来埋下伏笔,从这个意义上说,逃难其实是一种战略上的迂回。
于是夷吾和郤芮收拾一下,带领随从投奔梁国。
贾华率领晋军在后面假装追赶,追了一会儿,就停下转而回绛城复命了。
晋献公怒了,两个逆子一个都抓不到,可见你们这些人根本没有用心办事!晋献公要处置贾华。
邳郑父站出来说情了,“国君息怒,之前国君命人修筑蒲地和屈地的城池,这才让他们能够有所防备,这不是贾华之过呀!”
梁五也摇头晃脑说道:“夷吾是平庸之辈,不足为虑。只是重耳很有名望,追随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,不伐翟国除掉重耳,他日必为大患。”
晋献公于是放了贾华,召勃鞮过来。
勃鞮在门外听到贾华差点被杀,就大踏步进来,主动请罪并请求率兵攻打翟国。晋献公看他态度诚恳就答应了。
大内高手未必善于领兵打仗,翟国虽小,可毕竟是一个国家,勃鞮率军在采桑之地(今天山西吉县境内)与翟国军队对垒,整整两个月没有取得进展。
这时候邳郑父又劝说晋献公了,“人常言父子亲情不可绝,而且二位公子的罪行也并没有什么证据,何况他们已经出奔了。”
邳郑父话中有话,重耳夷吾都已经是逃难在外,已经不能阻碍奚齐成为世子了,你的心愿达成了,又何必赶尽杀绝呢?
晋献公想了一下,觉得邳郑父说得很对,这俩人已经不能对奚齐将来继承大统构成威胁了,还是正事要紧!
于是勃鞮又被召了回来。
不过晋献公还是担心其余几个儿子依附重耳夷吾,将来对奚齐构成威胁,所以他下令所有儿子都必须立刻离开晋国。群公子其实早就噤若寒蝉了,唯恐祸及自身,一听命令,赶紧闪人,头都不带回的。这一代之中,晋国又是“无公族矣”。
奚齐理所当然被立为世子。
看着备受宠爱的儿子,晋献公长舒一口气,你前进的道路已没有障碍,未来的晋国之主!
晋献公二十六年,公元前651年,齐桓公在葵丘举行会盟,齐国霸业达到鼎盛,苦心经营多年的晋献公也为晋国扫平了各种障碍,包括周边邻居,包括国内公族,晋献公认为今日之晋国完全有能力有分量参与中原事务了,该为晋国开辟一个新的领地了。他不辞辛劳赶往葵丘,然而因为得到消息太晚,加上路途遥远,晋献公还没有赶到,会议就结束了。
不得已晋献公踏上返程之路。
然而,多年的征战生涯,内宫的纷乱争斗耗尽了晋献公的精力,他已不复当年之强悍,再加上路途劳顿,晋献公在归途之中染上重病,勉强支撑才回到晋国。
他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,闭上眼睛,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寂静,该是离别的时候了。
骊姬来了,跪在榻旁不住哭泣。
晋献公知道她担心什么,他拉住骊姬的手交代道:“你不必担忧,太傅荀息是忠心不二的人,寡人会将你们母子托付给他的。”
荀息听召入内。
晋献公问他,怎么理解忠信这两个字?
“尽心事主曰忠,死不食言曰信。”荀息回答道。
晋献公招手将骊姬奚齐叫到面前,然后对荀息说:“好,寡人把他们孤儿寡母托付给大夫,您不会让寡人失望吧?”
荀息稽首:“臣必将竭尽全力,誓死保护世子!”
数日后,晋献公去世。
终其一生,他将一个“狠”字贯彻始终,二十六年开疆拓土,并国十七,服国三十八;屠杀公族,逼死世子,放逐儿子,晋献公创造一个几乎没有公族掣肘的国家,晋国实力飞速提升,成为北方最强大的国家,为此后百余年的霸业延续打下坚实的基础,而且晋献公已经为晋国打开了进军中原的通道。
那么,他指定的继承人能够继承他的遗愿,完成他未竟的霸业吗?
~~血色丧礼~~
奉晋献公遗命,荀息安排十四岁的世子奚齐举丧,百官戴孝。骊姬也秉晋献公遗命,拜荀息为上卿,国内大小事宜,都禀报荀息然后决断。 梁五和东关五被封为左右司马,率领军队在国内巡视,以备不时之需。
一切都在按照晋献公的遗愿进行。
可是国丧期间,却没有狐突的身影。
还有里克,他暗地里会见了邳郑父,“要不要通知那些出奔的公子回国奔丧呢?”
邳郑父看了看里克,他明白里克在想什么。当初里克身为申生少傅却为求自保避祸不出,最终申生自缢,里克虽然嘴上不说,心里却充满遗憾而且引以为耻,如今他要为申生讨个说法!
这事儿还得问问荀息。邳郑父意味深长回答道
荀息府邸,一壶清茶,水气氤氲。
荀息、里克、邳郑父分主宾坐定,良久无语。
里克率先打破了沉寂,“国君晏驾,重耳和夷吾现出奔在外,荀叔主持大局,为何不立长公子即位?三公子之党恨骊姬母子入骨,只不过碍于先君故而不敢轻举妄动,如今先君不在了,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。到时候秦国与翟国插手其中,国人在内策应,荀叔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局面呢?”
里克一针见血地描述了当前局面,晋献公自以为已经给爱子奚齐扫平了道路,实际上不是这样。诚然,他给奚齐留下了强大的晋国,但同时,他和骊姬也用多年努力,给奚齐留下重重隐患—外有强敌、内有隐忧。
不过里克所谓的三公子之党,他自己应该算是第一人,虽然他并不坚定。
此刻荀息的内心痛到了极点,他对于时局了如指掌,也很明白凭自己一己之力是无法对抗三公子之党的行动,但是他在晋献公面前发过誓,他没有选择。所以他淡然道:“息不才,受先君遗命辅佐奚齐,奚齐就是我的主公,除此之外不知还有他人。若是万一力不从心,唯有一死以谢天下!”
里克想不到荀息竟然这么坚决,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口了。
这时一直沉默的邳郑父开口了,“荀叔可知即便是死事情也难以转变?为什么不换个主意呢?”邳郑父希望拉荀息一把,他不想荀息这么坚决地站在对立面。
荀息依然很平静:“我既然以忠信许诺先君,虽然自知无益,也绝不会食言。”
里克与邳郑父又反复劝阻,但是荀息依然坚持。两人无奈告辞出府,里克显得非常心痛,“我与荀叔惺惺相惜,才想着明示利害,希望他不再坚持,可他不听,又当如何?”
“荀叔辅佐奚齐,而我们选择重耳,各为其主,有何不可?”邳郑父冷然道,自从里克放弃申生,邳郑父对他多了几分不屑,相反对于荀息却多了几分敬意,荀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虽是“愚忠”,却令人相形惭愧,如果说惺惺相惜,邳郑父才是与荀息惺惺相惜的那个人。只是荀息的坚定,无疑将晋国重臣分为两派,而这两派必将是你死我活的斗争。
既然已经置身其中,也就没有退路。里克和邳郑父很快采取了行动。
几天后,在奚齐为晋献公举哀的时候,混在侍卫中的刺客刺杀了奚齐。
奚齐就这样死在母亲骊姬的眼前,死在父亲晋献公的灵前,他的鲜血洒在灵前的土地,骊姬为他精心谋划十余年,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拥有时就是失去时,而且还赔上了身家性命。
刺客出手时,优施就在奚齐身旁,他拔剑抵挡,结果也被杀死。说到工于心计,优施高人一筹,可是要说动武,优施就差太远了。
荀息听到里面人声嘈杂,急忙入内,他见到的已经是奚齐的尸体。
幼主被弑,有负先君所托,荀息痛心不已,他准备触柱而亡,随从们赶紧拉住了他。骊姬也劝导荀息,“先君灵柩在堂,您难道要撒手不管么?奚齐虽然被害了,但不是还有卓子吗?我们可以扶立卓子啊!”即使遇到儿子被害还能如此冷静,骊姬不愧在政治漩涡中摸爬滚打多年,果然非同常人,她知道此刻不是哭泣的时候,只有立卓子为君,才能保住自己一党人的性命,才能为奚齐报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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