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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评书屋 > 二十四史列传 > 第七十八章【潇洒的刺客】
 
  
早上才宣誓,晚上就有人背盟,这简直是被当众抽了耳刮子,一贯宽宏大气的齐桓公也气坏了,他指派仲孙湫领兵去追。管仲急忙制止:“不要去追,现在有比这重要的事情做!”
“还有什么事情比这还重要?”
“伐鲁!”
“宋国背盟为何要伐鲁?”
“想要服宋,必先服鲁!”管仲微微一笑。
“如何伐鲁?”齐桓公虽然不解,但他相信管仲,所以他要问具体操作办法。
“伐鲁而不攻鲁.欲伐鲁,先伐遂!”管仲道。
齐桓公都给绕懵了,管仲细细解释道:鲁国军事实力不弱,没必要与其发生正面冲突,最好的办法是武力威慑,迫使其主动求和,鲁国求和了,我们就可以移兵宋国,这就是所谓的破竹之势!其实就是俗语说的杀鸡给猴看,“猴”自然是鲁国,而要杀的“鸡”就是遂国。
遂国位于鲁国的东北方,大约在今天的山东肥城一带,是大舜后裔的封国,管仲之所以选择遂国是因为这个国家面积小,人民少,国力弱,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,遂国是鲁国的附庸国。
齐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遂国,然后驻兵济水,雄视鲁国。
在这里,笔者要特别插述一下遂国最终的结局。
齐桓公打下遂国后,并没有将之并入齐国,只是赶走了遂君,然后派兵予以驻守。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齐桓公的仁德之处,也可以认为这就是齐国称霸模式的特点,控制而非吞并。但是,这种仁德、这种模式为未来埋下了隐患。
四年之后夏天的一天上午,原遂国贵族中的因氏、工娄氏、颌氏、须遂氏几个世族宗主指派各自的手下,带着美酒佳肴来到了齐军的营地,他们要犒劳齐军。
齐军愉快地接受了犒劳,他们驻守遂国四年,遂人一直都很安分,从来都没有主动滋生过任何事端,在齐人的心目中,遂人已经俯首称臣了。他们接过代表着友好的酒肉,开怀畅饮,大快朵颐,庆贺了一整天。
天黑了,遂人行动了,他们把忍了四年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。
几天后,一则噩耗如晴天霹雳击向齐桓公—驻守在遂国的齐军被遂人用酒灌醉后被全数被杀,无一生还。
齐桓公惊呆了,随后怒不可遏,他再次派兵来到遂都,执行新的命令—屠城!
半日之后,遂都死气沉沉,遂国灭亡。
遂国的结局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血腥,也暴露出了齐国称霸模式的短板,虽然贸易制衡战争艺术比直接的军事争霸付出的代价要小,但隐患却要多得多。当然,不优先选择军事称霸模式很大原因出自齐国的地缘关系,齐国向西南的突破口恰是两个特殊国家所在,一个是诸姬之长的鲁国,一个是前朝宗室的宋国,都不是能够或者说敢于轻易吞并的国家。这一特色的影响几乎贯穿了齐国的整个时期,终有一天,齐国决定打破这种现状,付诸于真实的行动,它也确实做到了,但却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。
当然,这都是后事了。
~~潇洒的刺客~~
鲁国又一次要面对这个强邻的威胁了,鲁庄公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。施伯和曹刿都认为应该“修和请盟”,因为北杏会盟是齐国以奉命尊王为名召开的,鲁国不参与已经在道义上输了一步,更重要的是此时的齐国经过管仲改革早已经非同往日,面对这样的对手,鲁国已经很难再次上演逆转奇迹了。
鲁庄公采纳了两人的意见,虽然他认为“城下之盟,孤实耻之”,也有史料认为庄公是受了母亲文姜的影响,文姜还因此回到阔别多年的齐国进行斡旋,促成齐鲁会盟。不管怎样,鲁庄公最终还是做了出了“主和”的选择,关键是如何在这次城下之盟中面对强权做到不失身份。
选择随从人员时,大夫曹沫主动要求陪同前往。
曹沫曾与齐国交战,每战必败,所以鲁庄公看他一眼道:“大夫曾经三次败给齐国,难道不怕齐人取笑您么?”
曹沫高昂着头说:“就因为三次战败,所以臣才自请前往一雪前耻!”
“怎样才算雪耻?”
“君当其君,臣当其臣!”
鲁庄公叫一声好,“寡人向齐国请盟,实则是一种耻辱,如果能够一雪前耻,一切听您的安排!”
柯地,位于今山东平阴县东阿镇。
齐国已经在这里筑起七层高坛,摆开阵势。齐军按照东、南、西、北方位布列,分别手持青、红、白、黑旗,由仲孙湫统领。七层台阶上每一层都站有士兵,手持黄旗把守,坛上高矗着一面杏黄大旗,上面绣着“方伯”两个大字,齐桓公已经以此自居了。大旗旁边架着一面大鼓,王子成父立在大鼓前面。高坛正中央是案几,摆放着红盘、玉碗,这是歃血为盟用的,香案一旁立着公孙隰朋。高坛西边的石柱上拴着白马和黑牛,这是祭祀用的。管仲站在高坛的一侧,今天他是盟会的主持者。而接待工作由东郭牙全权负责。
齐国内阁出动一半,他们要狠狠地震慑鲁人。
东郭牙迎接住了鲁庄公一行,紧接着传下齐桓公的命令:只准一君一臣登坛,其余的人都要在坛下等候。齐桓公如此下令,正是要将威慑力发挥到极致,彻底瓦解鲁国君臣的自信心!
面对如此命令,鲁庄公只能遵从,于是其他人都被挡在高坛之外,只有曹沫手持长剑紧紧跟随。东郭牙拦住曹沫:“今日是两国友好会盟,不能携带兵器,请大夫去剑!”曹沫怒目圆瞪,僵持片刻,他还是把剑交给了东郭牙。
鲁国军队远远地望着国君与曹沫屈辱地走向高坛,都是心痛又心酸外加愤怒,而高坛四周威武的齐国士兵都面露得色,一副轻蔑鄙夷的表情。鲁庄公尽可能稳定心绪,显出一副平和的感觉,曹沫则是面含怒色,甚至透出一股威风。
终于登上了高坛,鲁庄公、曹沫与齐桓公、管仲相见,互相施礼寒暄。
王子成父擂响大鼓,两国国君对着案几行礼,仪式开始了,一旁的隰朋把鲜血倒入玉碗中,请两国国君歃血盟誓。
就在这时,曹沫忽然往前连跨几步,一把抓起齐桓公的衣袖,又从怀中掏出一支匕首,贴在了齐桓公的胸前,眼睛圆瞪,恶狠狠地盯着齐桓公。
这一下猝不及防,坛上坛下的所有人都惊呆了,管仲连忙跨到曹沫面前,厉声问道:“大夫这是要做什么!”
曹沫怒吼道:“齐国强大鲁国弱小,齐国屡次进犯鲁国,鲁国都城的城墙倒下来都能压到齐国的边境了!齐侯对外宣称以济弱扶倾为己任,难道就这样对待鲁国么?”
“那么大夫以为该怎样?”管仲大声问道。
“齐国恃强凌弱,夺我汶阳田地,今天如果把侵占我鲁国的土地全部归还,我鲁国就与齐国歃血为盟!”汶阳之田是乾时大战被齐国吞并的。
“国君可以答应他!”管仲赶忙对齐桓公说。
“大夫,您可以放手了!”齐桓公对曹沫说,“寡人答应您的要求!”
曹沫又盯了齐桓公片刻,才缓缓放手,并收回了匕首,然后从隰朋手中拿过玉碗,亲手奉给鲁庄公。
齐桓公也端起玉碗,两国盟誓。
曹沫又对管仲说:“您掌管齐国内政,我愿与您盟誓!”
“何必仲父,寡人与大夫盟誓!”齐桓公拦住了,他用手指指着太阳发誓一定归还汶阳之田,于是曹沫与齐桓公又进行盟誓仪式,然后曹沫深施一礼,面不改色地随鲁庄公走下高坛,坐在群臣的位置,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仪式结束了,齐国人心愤愤,王子成父甚至提议把鲁庄公也劫持了,让他把地盘再吐出来。齐桓公也后悔了,想违反约定,这时管仲说:“不能这么做,如果这么做,就会在诸侯间失去信誉!”管仲担心的是因此导致两国兵戎相见,破坏掉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大好局面,相对于此,小小汶阳之地又算得了什么!
因此会盟之后,管仲就上告齐桓公命令相关部门将汶阳之地全部交割给了鲁国。
柯地会盟是标准的城下之盟,然而曹沫却以这种勇力又不乏智慧的特殊方式夺回了被侵的土地,曹沫因此名扬天下,成为当时的明星人物。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将曹沫列为“刺客列传”中的第一位,曹沫也因此成为历代侠客的祖师。
纵观齐桓公的称霸史,挫折极少,而这极少的挫折很多都是鲁国造成的。鲁国,面对强大的邻居,总会涌现出英雄式的人物,曹刿,公子偃,曹沫,他们个性迥异,或智计百出,或忠勇可嘉,但都同样都有一腔胸怀爱国之心,他们为国家赢得了胜利,也赢得了对手的尊重,在历史长卷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
不过这场会盟最大的赢家还是齐桓公,鲁国是讨回了汶阳,但鲁人深知这是建立在桓公讲信用有大度的基础上,“要盟可犯,而桓公不欺,曹子可仇,而桓公不怨”,如果换成其他人比如齐桓公的哥哥齐襄公,那么曹沫和鲁庄公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,鲁国从此之后也不会有安宁日子可过了,而且鲁人通过这次会盟,见识了改革后齐国的强大,选择了臣服。
鲁国的臣服起到了连锁效应,缺席北杏之会的卫国、曹国纷纷派遣使者谢罪并请求入盟。管仲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,齐国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收拾那个可恶的背盟者了。
依然是按照操作模式,齐桓公先派遣使者入洛邑觐见周僖王,汇报了宋国不遵守王命的“恶行”,又提交了齐国准备伐宋的申请,并邀请天子象征性派出军队参与行动。王室难得有露脸的机会,兴奋的周僖王立即委派单伯率军参与行动。单伯是单国国君,单国为伯爵国家,始封于周成王时期,在最初封国位于今天陕西眉县一带,周平王东迁后,单国迁至今天河南孟津县东南,属于王畿内封国,所以历代单伯多担任王室职务。
齐桓公得到王命,就立即将这一消息传扬出去,各盟国纷纷发表声明,表示强烈支持并拥护齐国的行动,铁杆马仔陈国和新进马仔曹国还积极表态要出兵协从,共伐宋国。
第二年,公元前680年,春,齐、陈、曹三国都派出超强阵容,齐国由桓公亲自挂帅,管仲、隰朋、东郭牙随行,陈、曹两国也都是国君亲临,三国及王室军队在宋国边境集结,商讨进攻方案。
“威胜不如德胜!”说话的是一个新入职的大夫,叫做宁戚,他提议先不要急着进军,“臣愿只身进入宋国,劝降宋公!
~浩浩乎白水~~~
这次伐宋,管仲率领先锋部队提前出发,出临淄城大约三十里是一座小山,管仲坐在车内观看四处的风景。忽然一阵歌声传来,管仲循声望去,看到一个放牛人,他头戴斗笠,身穿褐衫,赤着脚,敲着牛角高声吟唱。管仲听这放牛人的歌词编得很有味道,就吩咐手下拿出一些酒肉给他。
放牛人也不客气,风卷残云般将酒肉吃得精光,然后对管仲的手下说:“烦请带我去见相国!”
“相国的马车已经走远了!”
“那请替我传一句话:浩浩乎白水。”放牛人拍拍肚皮走了。
春秋战国时代,中央王权衰落,崛起的大国开始角逐霸权,他们不仅会诉助于强大的武力,也特别重视外交手段威逼利诱,方才还是刀兵所向武力兼并,随后就币帛宴飨礼乐赋诗了。而夹缝中的小国要求得生存和发展,外交显得尤为重要,要大国听从自己的意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,辞令过于谦卑则有失国格,过于激烈又可能恶化关系招致祸患。所以,终春秋战国时代,列国聘问互访不断,通过外交辞令改变一个国家的意向者比比皆是,言语交错间,或一场兵患消弭无形,或两国为之生灵涂炭,一言丧国,一言兴邦,外交辞令成为彼时一道亮丽的风景。有学者统计过《左传》全书十八万字,其中记录外交辞令的文字就多达两万五千字左右,约占全书总字数的七分之一。“大夫、行人,尤重词命,语微婉而多切,言流靡而不淫。”在日后,我们会遇到很多像宁戚这样的例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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