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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评书屋 > 二十四史列传 > 第一百零四章【老实人】
 
  
河西五城指的是位于今陕西关中平原东部、黄河以西洛河以东的地区,包括今陕西省韩城、合阳、澄城、大荔、华阴等
这是当初晋惠公为了求得秦国的帮助主动提出送给秦穆公的,当时那叫一个大气,而且还有文书作证。
郤芮说别人的东西,你心疼个什么劲儿?可玩真的了,晋惠公可就心疼了。没办法,晋惠公问计于众大臣。
虢射给吕省施个眼色,吕省于是开口说道:“您说给秦国河西五城,那是因为当时您还没得到晋国,现在既然得到了晋国,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土地给别人呢?”
里克眉头微皱,道:“这样是不是失信于人了?”
一旁的郤芮一声冷笑,“送出河西五城,那晋国的半壁河山就算完了。秦国就算再强大,也打不下来我们晋国的一半吧!先君历经百战才创下这样的基业,怎么能说送就送?”看来郤芮当日就根本没打算送出土地,所谓文书也不过空头支票。
里克火气立刻上来了,他质问郤芮道:“既然知道先君的功业来之不易,当时为何许诺给秦国?既然许诺却又不给,这不是让秦国恨我晋国吗?先君立国于曲沃,凭着自强勤政,终有今日之晋国。国君若能继承先祖遗志,何患不能开阔疆土呢?”
郤芮面色一红,然后大叫道:“恐怕大夫之言不为秦国,为的是怕得不到汾阳百万之田!”
这下轮到里克脸红了,他嘴巴动了几动,最终也没有出声。拿人手短,吃人嘴短,实在说不出口呀,虽然汾阳之田还根本没吃到口中。
郤芮面有得色。
不过此举实在不当,里克是晋国权臣,为人狠辣,曾连杀两任国君。晋惠公刚即位,就要和这位晋国数一数二的权臣翻脸了。
不给秦国城池是失信,可真舍不得给。晋惠公沉思片刻,忽然道:“如果我们给一两座城池如何呢?”
吕省道:“那也难逃失信之名,还是推辞掉最好。”
晋惠公想了一下,然后命吕省作书,大意是我本来许诺要送给秦国五座城池,可是登基之后大臣纷纷反对,说我是流亡之人,怎么可以擅自做主许诺送人,我和大臣争执,但实在争不过,所以请您稍安勿躁,宽限几日,我绝对不会忘了这事儿。也就是说晋惠公用的是一个“拖”字诀,说不定拖来拖去就拖黄了。
晋惠公问诸位大臣,谁能出使秦国?
这样的差事谁愿意接,谁接谁傻。
没想到邳郑父主动要求出使秦国,晋惠公是不情愿他去的,可自己的党徒没人出头,没办法,就他吧!
邳郑父跟随公孙枝一起到秦国,呈上国书,秦穆公一看,果然勃然大怒,“寡人就知道夷吾不堪为君!”
要说秦穆公应该无话可说,毕竟是出于私心扶立夷吾,存心要祸害晋国。不过说好的河西五城就这么以宽限几日的托词给拖黄了。秦穆公盛怒之下,命令将邳郑父推出去,砍了!
公孙枝赶忙劝道:“国君切莫震怒,此事不关郑父。”
秦穆公怒气稍稍平息,再看邳郑父,竟然是一脸平静,没有丝毫的惊慌,这让秦穆公心下疑惑,莫非此人是有意来此。
邳郑父接下来的话证实了秦穆公的猜测。他施礼道:“君侯不必发怒,请屏退左右,外臣有话要说。”
邳郑父不同于里克,他更低调,更善于观察,他不赞同迎回夷吾,但是却没有过多的阻止,他不赞同里克那样张扬甚至跋扈,但却无济于事。他更担心晋惠公会对里克和他痛下杀手,这不是没有可能,朝堂上的争论已经说明了一切,夷吾许诺秦国的河西五城黄了,难道许诺里克和他的田地就能得到吗?秦国帮了忙落下埋怨,里克和他难道不会因此被猜忌吗?所以当晋惠公派人出使秦国时,邳郑父自告奋勇,接下了这个看似尴尬但却有可能个改变当前局势的差事。
邳郑父将晋国情况向秦穆公做了介绍,他说晋国大臣对秦国非常感激,愿意将五座城池送给秦国,但是郤芮和吕省二人反对。
秦穆公的脸色缓和了几分,眼睛直盯着邳郑父,看他接下来说些什么?
邳郑父建议秦穆公举行两国会谈,招吕省和郤芮到秦国来,然后借机扣留或者除掉他们。里克和他在晋国作为内应,驱逐夷吾,然后秦国起兵,扶立重耳为君,邳郑父许诺事成之后“请得世世事君”。也就是说邳郑父谋划的更大,不肯舍弃河西五城的夷吾,就要重新失去全部了。
秦穆公抚手称赞,说这也是寡人本来的意思啊。
于是秦穆公派大夫冷至带上国书跟随邳郑父前往晋国。
没想到刚到绛都,就听到一个坏消息、
里克死了!
正如邳郑父所料,晋惠公对于里克等一众老臣颇为猜忌,这好像是新任国君的通病,何况里克等人手握兵权,更何况里克曾连杀两君。邳郑父出使秦国,晋惠公深恐里克和他有所密谋,就派人日夜监视里克府邸。
自从晋惠公即位后,不断安排自己的亲信,借机削弱里克的军权,里克拥立之后不仅没有得到实惠,反而权力被不断地侵蚀渗透,郤芮吕省等人更是一再排挤他,河西五城之争,里克被郤芮奚落一番,更让他心中愤愤,他认为自己说的都是公道话,郤芮反而称他怀有私心。里克愤怒之余,更有了朝不保夕的感觉,他又想起了重耳,内心又起了废立之心,邳郑父出使秦国的时候,里克去找邳郑父商量,可是邳郑父正是因为担心被郤芮等人监视,所以不告而行,里克亲自驾车追赶,无奈邳郑父已经远去,只得悻悻而归。里克的这些举动都被人报给了郤芮。
郤芮也深知自己已经得罪了里克,他知道以里克的为人,早晚必生异心。于是郤芮面见晋惠公:“里克没有得到汾阳之田,已经心怀怨恨,何况国君又夺了他的权力。听说里克一直想要迎立重耳,万一他二人里应外合,我们又能怎么办?还是将里克赐死,以绝后患。”
晋惠公有些犹豫,毕竟里克对于迎立他是有功的,轻易赐死国之重臣影响不好,再说也没有罪名呀(今何辞以戮之)?
郤芮说道:“里克先是弑杀奚齐、卓子,又杀死执政大臣荀息,这还不够他的罪名吗?您顾念他的功劳,那是私义,而讨伐他的罪行,那是公义,贤明的君主不会因为私义而破坏公义,臣自请奉君命讨伐佞臣!”
“大夫往矣!”晋惠公忽然面露凶光,郤芮的话提醒了他,里克可是弑主的老手了,这样的人怎么能留。
这天夜里,郤芮带领郤氏亲兵造访里克府邸。
一看郤芮似笑非笑的表情,里克就隐隐间感觉到了情形不妙,果然郤芮说道:“国君命在下来此转告大夫几句话,他说,如果没有大夫,他便不能即位,大夫之功劳他不敢忘记,但是大夫杀死两君一大臣,让国君好生为难,他奉先君遗命登基,也不敢因为私情而罔顾大义。请大夫认真想一想吧!”
里克惨然一笑,想不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,他闭上眼睛缓缓,“不有废也,君何以兴?欲加之罪,其无辞乎?”如果我不杀那几位,又哪里有国君上位的机会?既然要想治我的罪,怎么会找不到理由呢?
郤芮看里克没有行动,于是进一步逼迫,“请大夫不要让国君为难!”
里克深感冤枉,他想到了申生,如果当时自己坚定地站出来,又怎会有今日之变,意图保全自己结果却把自己送到了绝地。他又想到了荀息,那可是真正的忠诚者,那么荀息又有何罪?里克流泪了,他知道自己不免一死,于是拔剑大呼道:“冤枉啊,忠臣获罪,到了地下,我有何面目再见荀叔呀!”
里克,晋献公的左膀右臂,晋国的机枢之臣。他毒辣、霸道,但也懦弱、犹豫,他没有坚定的信念,所以他窝囊着活了下来,又憋屈地死去。
~~老实人~~
邳郑父得知里克被害,又是难过又是吃惊,他想不到晋惠公下手这么快,邳郑父当时就准备重新返回秦国,车驾刚掉头又停住了,自己是能够脱身,可是儿子邳豹呢,他肯定就危险了。
邳郑父正在左右为难,随从汇报大夫共华求见,共华是七舆大夫之首的左行大夫。
共华见到邳郑父之后,将晋国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番,邳郑父更加犹豫自己到底是否应该回去,共华说道:“里克同僚很多,连我也是其中之一。而国君只诛杀了里克一人,其余之人皆不问罪。何况您出使秦国并不知情,国君怎么会降罪呢?如果您现在避而不见,反而是承认了自己有罪了。”共华显然不知道里克临终前所说的那句话,“欲加之罪,其无辞乎”。其实在诛杀里克之后,晋惠公听到了祈举、共华、贾华、骓遄这些人口出怨言,为里克鸣不平,那时他就准备将这些大臣全都杀了,后来还是郤芮劝住了,因为邳郑父还在秦国,此人很是厉害,万一有所图谋就难办了,最好等他回国后再做计较。
邳郑父听了共华的话,沉思一会后点点头,觉得是这个道理,还有,不以身犯险又怎么能行废立国君之事。于是邳郑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带着冷至回到晋宫,见过晋惠公,呈上国书。
晋惠公忐忑不安地打开国书,心想还不知道秦国要说什么样难听的话呢?没想到看完之后,如释重负。秦国国书写得非常客气,大意是秦国与晋国即是姻亲之好,又是友好近邻,土地在秦国和在晋国都是一样的。秦国不会为了这五座城池伤害了与晋国的感情。而且末尾有一句“原地券纳还”,晋惠公本来就是个小气人,看到秦国没有怪罪什么,而且还送还地券,还有礼币也很贵重,那真是眉飞色舞。
他立即召见郤芮、吕省,要他们跟随冷至去秦国赴会。原来在国书中,秦穆公邀请郤芮、吕省、郤至等人到秦国赴会,说是商量行军打仗的事情。
郤芮吕省却眉头一皱,觉察出了异样,郤芮说:“秦伯没有得到城池反而给我们礼币,又那么客气邀请我们赴会,肯定不怀好意,或许是要扣我们做人质,要挟国君要回河西五城?”
“邳郑父知道里克被诛杀,定然不满,或许就是他定下的计策,要借助秦人杀掉我们,然后他们好兴风作浪!”吕省的眼光最准,猜得一点没错。
“邳郑父和里克是同党呀,里克都被诛杀了,邳郑父还能不造反?既然他有预谋,那肯定还有同伙。不如先让秦国使臣先回去,我们再仔细查看。”郤芮建议道。
于是晋惠公以晋国还未稳定为理由把冷至打发走,当然也非常客气地说等晋国安定了一定会再派他们出使秦国。
冷至走后,郤芮和吕省开始派人监视邳郑父。不过邳郑父倒是毫不畏惧,每天邀请共华、贾华、骓遄、祈举等人来家里议事,直到深夜。
果然他们要谋反,郤芮把这些汇报给晋惠公。只是这些人都是掌握军权的人物,没有实证,还真不敢把他们怎么地。
郤芮和吕省商量许久,想到了一个人,他就是老牌卧底—屠案夷。
屠案夷在里克与二五的斗争中,以卧底的身份潜伏,最后反戈一击,颠覆了骊姬一党,也为自己博得了下大夫的职位,凭的就是长了一副老实人的模样,给人一种老实人的感觉。而事实证明,看起来老实的人往往最不老实。
郤芮会见了屠岸夷,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祸事到了,这可怎么办呢?
屠岸夷吓一跳,“祸从何来?”屠岸夷一介武夫,没什么主见,没什么眼色,基本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。
郤芮故意说道:“你之前帮助里克杀害卓子,里克已经伏诛,现在国君要治你的罪,是我念及你迎立有功,不忍见你被诛杀,所以把这事儿拖下来了。”
屠岸夷吧唧一下趴在地上,头磕得跟捣蒜似的,声泪俱下,“我是一个粗人,都是受了里克的唆使,您可要救我呀!”
郤芮笑着扶屠案夷起来,然后拉着他的手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使他免于灾难,“邳郑父和七舆大夫正在秘密谋反,你就假装害怕被里克牵连而被诛杀,去投奔他,主动参与他的谋反,然后收集他们的实证,及时汇报给我。到时候你有了检举揭发的功劳,国君还会怪罪你么?而且我还将禀明国君,将许给邳郑父的负葵之田割出三十万赏赐给你。”
“若能不死,都是您的恩赐,我一定尽心尽力。”屠岸夷一脸谄笑,不过他随即又说道:“但是我不善于言辞,会不会被他们看出来呀?”
吕省看他一眼,心说你到不糊涂,他对屠案夷说不用担心,这些我都教给你。然后吕省将怎么表述,怎么应答都教给屠岸夷,俩人又演习一番,屠案夷学得很快,表现上佳,真是天生的卧底料子。
当晚屠岸夷正式上岗,来到邳郑父府邸求见,邳郑父不见,下人说他喝醉了酒,早已经睡下。可没想到屠岸夷就守在门口,等到半夜也不离去。邳郑父于是让人领他进来见面。
屠岸夷见到邳郑父就跪下大呼救命。
邳郑父冷笑,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?
屠案夷声泪俱下,“我曾经帮助里克杀死卓子,现在里克被杀,下一个可能就是我了!”
邳郑父一双锐眼紧盯着屠案夷,然后淡淡地说道:“现在郤芮和吕省当政,你为何不去求他们?”
屠岸夷恨道:“这都是他们两个人做的事情,我恨不得杀了他们,我还求他们?”
邳郑父还是不很相信,问他到底想如何?
屠岸夷说:“现在秦人都恨夷吾没有信用,我们都希望能迎回公子重耳,如果能得到您的手书,我愿意前往秦国搬救兵,再加上翟国军队,有您在国内策应,杀了郤芮和吕省,赶走夷吾,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。”
屠岸夷害怕邳郑父不信,又咬破自己的手指发誓,说如果违背誓言,就让全族被杀。
邳郑父相信了,他约定第二天三更再行会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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