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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评书屋 > 二十四史列传 > 第五十四章【多行不义】
 
  
祭足,姬姓,祭氏,名足,字仲,其氏就是因为封邑而得。当初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,管叔鲜被诛杀,管国被撤消,但是这一带又是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,不能无人执守,因此周公就把自己的第五个儿子分封到了黄河南岸的祭地(大约在今天河南郑州金水区祭城镇)建立国家,其后人就以此为氏。到了春秋初期,郑国灭掉祭国,把祭城赐给了大夫做封邑,这名大夫就是祭足,祭足的子孙也以此为氏,称祭氏。到了南北朝时期,有一部分祭姓族人认为“祭”字跟祭祀关联,不吉利,就弃之不用,转而采用了与之同音的“訾”字为姓氏,“訾”有资财之意,表示富有和充
祭足拜见郑庄公后再次提出反对将京城封给公子段:“凡是封邑,城墙超过三百丈,就是国家的危害,所以先君规定,封邑大的不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,中等的不超过五分之一,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,京城跟都城规模几乎一样,非法制所许,怎能随意地分封?”他还暗示郑庄公天无二日,国无二君。
郑庄公说:“母亲想要这样,做儿子的怎能躲开这种祸害呢?”
祭足有点急了:“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,还是得及早处置,别让祸根滋长蔓延,若不然就难办了。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,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?”
“多行不义,必自毙,子姑待之!”郑庄公沉默片刻,忽然淡淡地说道。
多行不义之事,必定自寻灭亡,您且等着瞧吧!“多行不义必自毙”,这句话就是郑庄公发明的,那年他才十五岁。
祭足内心一颤,明白了,原来国君心如明镜,原来国君早有安排。段并未叛乱,如果此时制裁他,姜氏必然阻扰,外人也会说国君不孝不友,现在放任段胡作非为,让姜氏肆无忌惮,正是为了给他们造反的机会,到那时罪名坐实,谁会议论?谁敢议论?就是姜氏也无话可说。郑庄公的声音很平静,可是这短短一句话让祭足不敢直视他,祭足赶忙堆起笑意,躬身施礼告退。
公子段要出发了,跟母亲辞行。申姜把其他人都支了出去,单独给儿子上政治课,说你哥这人不顾念兄弟之情,对你刻薄得很,别看他把你封到京城,那是我几次三番求来的,他心里是不高兴的。她还嘱托公子段到京城后,一定要把自己的队伍拉起来,时机成熟就领兵进攻国都。“等你做了国君,我死而无憾!”临别时申姜拉着公子段的手说。
公子段带着母亲的殷切期望入驻京城,从此后,郑国人改口称之为京城太叔。开府不久,西鄙北鄙之宰(也就是地方官)都来拜会,公子段直接跟二宰说:“两位掌管的地方都是我的封土,从今后你们就把赋税直接交我这里,兵马也要归我调遣!”两个地方官都是一愣,再想想段是什么人,那是夫人的爱子,现在又占据了京城,未来有可能得君位的,这么一来就想通了,忙点头不已。于是这俩地方的士卒都被段编入自己的军册。
又过了一段时间,段又以打猎为由,袭击了鄢和廪(lin)延,两地的守臣狼狈逃回了国都,把这事上奏了郑庄公。
廪延在今天的河南延津县北,是郑国的东北门户,公子段占据这里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。可郑庄公听完汇报只是牵着嘴角笑了一下。
难道郑国真得要一分为二?上卿公子吕坐不住了,他跟郑庄公直言:“国无二君!国君要怎么解决,如果准备把位置让给他,臣这就投奔他去。如果没这打算,那就诛杀他,不要让国人生出二心!”
郑庄公说:“段又没有造反,寡人怎能动武?”
公子吕急了,“这还不算造反,两城被收编,两城被强占,先君的土地怎能一再割让!”
郑庄公摇头,“段是夫人的爱子,是我的亲兄弟,我宁肯失地也不愿伤了兄弟之情,让夫人难过!”
“臣不是害怕失地,臣是害怕失国!现在人心惶惶,多少人看到段势力坐大都生出二心了,国君能容他,他未必容国君!”公子吕大声道:“国家不能有两个国君,现在你打算怎么办?你如果打算把国家交给他,那么臣就去服待他;如果不给,那么就请诛杀他,不要使国人产生疑虑!”
郑庄公淡淡道:“不用诛杀他,他自己就会遭到灾祸的!”
这是什么话,公子吕闷闷不已出了宫门,正遇到祭足,他对祭足抱怨,“国君这是以私废公,我真为郑国的未来担忧啊!”
祭足笑了:“国君可不是那样的人,坐视不管不是他的风格,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,他不便明言罢了!”
公子吕一愣,什么意思?
“国君早有计划,只不过不想让外人知道而已。”祭足接着说:“您不是想知道他究竟有何打算么,为什么不私下里问他?他瞒外人,却不会瞒你这自家人!”
公子吕确实是自家人,他是郑国上卿,还是郑武公的亲弟弟,是郑庄公和段的亲叔叔。也正因为如此,他对段的行为深感担忧,对庄公的态度感到焦躁不安,因为他不愿看到父亲兄长辛苦经营的郑国分裂衰败。
私下的会见终于让公子吕释然了,郑庄公向叔叔表明他绝不会让郑国分裂,更不会让段谋得大位,之所以一直隐忍是因为关系着母亲。
公子吕劝道:“当年武庚叛乱,周公诛杀管叔,流放蔡叔,把霍叔贬为庶人,这才维护了大周江山。该是行动的时候了,段的土地扩大了,他将得到国人的拥护。”
“对君主不忠义,对兄长不亲近,他占得土地虽然扩大,也终究会垮台的(不义,不暱,厚将崩)!”郑庄公眼神中陡现杀机。
明白了,终于明白了,公子吕总是明白了郑庄公的计划,也明白了当年兄长为什么坚持把寤生立为世子,恐怕不仅仅只是因为长幼有序!他在表现自己的“仁慈”和“忍让”,他在彰显段的不忠和不义,纵容段的恶行。他在等机会。
郑庄公在等,公子段也在等,这一等就是许多年。公元前722年,郑庄公终于要上洛邑了,他不去履职有些时日了,申姜也等了好多年了。
听到这个消息,申姜大喜,“段有福为君矣!”一封密信自宫中送出,送往京城。
不过信使刚出宫门就被人截了下来,密信被送到了郑庄公的手中,信中申姜约公子段五月起兵攻入国都。
送信的人被控制了起来,信被重新密封好,由郑庄公的亲信送到了公子段的面前。几天后,段的回书被带回来,信中写道定于五月初五,请申姜于城中树起白旗,约为接应信号。
郑庄公阴沉着脸把信收了起来:“段的招供在此,看夫人怎么庇护他!”
公子段接到密信后就开始了行动,他修缮城墙,储备粮草,补给武器,召集士卒,并让儿子公孙滑带上厚礼到卫国借兵,他本人则率领京城及东西鄙的军队浩浩荡荡出发。他一路宣扬是受了郑庄公托付,前往首都监国。
公子段不知道,就在公孙滑前往卫国的同时,有一股商队进入了京城。公子段更不会想到他刚出城,京城就发生了大火,是那些商人干的,当然此时商人们已经卸下了伪装,换上了郑军军服。
京城外,公子吕早已准备妥当,他的背后是二百乘战车。
看到火光,郑军直冲大门杀了过去,大门应声而开。
京城,公子段的大本营,就有这样轻而易举落入了公子吕的囊中,公子吕随即在京城中列数公子段的种种罪状及忘恩负义之举。我们有理由相信郑庄公早就给京城的官员做过策反工作,以至于他们见到公子吕后立马投降,或者他们根本就一直臣服于郑庄公。
此时公子段还没走多远,听到消息的他慌了神,他急忙带领军队回援京城,他在城外驻扎,准备重新夺取阵地。
然而此时士兵们已经开始逃跑,他们有不少人接到了城中发来的家书,家人在呼唤他们:回家吧,不要为段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作战!
兵溃如山倒,士兵们很快逃散了一大半。
没想到这场战争竟会以这种方式结束,甚至根本没有真正开始。公子段知道人心已变,攻城是无望了,于是他带领余下的士兵前往鄢邑,打算在那里重新拉起队伍。
还未到鄢邑,前方就传来消息,郑庄公已经在鄢邑驻扎。
明白了,原来一切都在兄长掌控之中!
万念俱灰的公子段逃到了一个叫做共城的小城。共城在今天河南辉县境内,属于卫国的境地,从此后,他委身于此,再也没能回到郑国,因此公子段在史书中就有了一个称呼——共叔段。
~~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~~
郑庄公在民众的欢迎呼声中威风凛凛地进入京城,他是这场争斗中的胜利者,胜得毫无悬念。
可是在收拾公子段的行装时,郑庄公又看到了那封母亲写的密信。母亲的所作所为又浮现在眼前,郑庄公愤怒了,他气冲冲地把这封密信还有公子段的回书装在一起,叫人火速送回国都交给祭足,让他呈于申姜。
他还给祭足下令,把申姜送到颍地(今天河南襄城县境内)居住,末了还撂下一句狠话:“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!”人们打井至深时水呈黄色,而人死之后埋于地下,所以古人认为黄泉是人死之后居住的世界,不及黄泉不相见,也就是至死永不再相见。
申姜哭着离开了,小儿子远离母国不得相见,大儿子虽在国中却不愿相见,两个儿子都在恨她。这一刻她后悔了,是自己的偏执害了段,也伤了寤生的心,是自己毁了这个本应该和睦相处的家。
其实备受煎熬的不只有申姜,郑庄公也后悔了,他自责不该说出那样绝情的的话,弟弟被逐,母亲被疏远,“诚为天伦之罪人矣”,郑庄公回到了国都后,整日闷闷不乐。
母子都在反思,都后悔自己的作为,都希望能够冰释前嫌。然而那句誓言“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”赫然在耳。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,他就是颍谷的封人(地方官)考叔,因为管理颍地,故也称颍考叔。
颍考叔为人正直无私,而且是个至孝之人(纯孝也),所以他对于郑庄公的作为颇不以为然,虽然母亲有不对之处,但儿子不能因此不顾天伦。大凡幸福的人都希望别人幸福,孝顺的人也都希望别人孝顺,颍考叔决定以自己的智慧为庄公母子解开心结。
述职的日子到了,颍考叔进入国都汇报一年工作,郑庄公为之设宴招待。
春秋时代礼仪盛行,设宴的规制、演奏的音乐、席间的游戏都要依据礼制,宾主还常常吟唱诗歌以明志。宾主还常常互相赠送礼物,这也是很有讲究的,比较盛行的礼物是玉器,品阶不同,所送玉器的规制也不同。
颍考叔为郑庄公献上的礼物尤为别致,是几只鸟。考叔说这种鸟是颍地的野味,叫做鸮鸟,“此鸟是不孝之鸟,其母把它抚养大,它却啄食自己的母亲,所以在颍地遇到这种鸟都要抓住吃掉。”
郑庄公闻言面有愧色,默然不语。
这时膳夫端上了蒸羊羔,郑庄公亲手割下一只羊腿赐给颍考叔。
颍考叔答礼,但却没有吃,而是选了其中的好肉包了起来,揣进袖中。
颍考叔徒有贤名,想不到如此不顾礼仪,郑庄公有些不悦,“考叔这是做什么?”
“臣看到这只羊腿,就想到家中老母。家母吃过臣敬献的美食,但还从未尝过如此美味,所以臣不忍下咽,想割下好肉带回去让母亲品尝。”颍考叔解释道。
“考叔真是孝子啊!”郑庄公一声长叹,“您有老母在堂,可以尽孝,寡人贵为一方诸侯,却不如您。”
“夫人不是就在颍地居住么?”颍考叔明知故问。
郑庄公只觉得内心波涛起伏,他就像突然间找到了倾诉对象,把自己的心路历程,从小时候母亲的白眼,到母亲与弟弟密谋造反,到发下毒誓那一刻,几十年来压抑的情感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。
颍考叔静静地听完,轻声道:“太叔已经离开郑国,夫人身边仅有国君这一个儿子,国君若是不奉养,那与鸮鸟有什么分别?接夫人回来吧!”
“寡人怎么愿意抛弃母亲呀?只是当初发下誓言,不及黄泉誓不相见,誓言犹在耳畔呀!”古人从不轻易发誓,对于誓言是十二分的敬畏的。
“臣有一个方法,可以解除这个誓言!”
颍考叔起身施礼道。
曲洧牛脾山下,五百工人开始了日夜奋战,在挖掘十余丈后,混着黄色的泥土,一股泉水涌了出来,工人们欢呼起来,“挖到黄泉啦!”
此时颍考叔正在申姜的居所,他带来了郑庄公诚挚的悔意,如今要接母亲回家了。
申姜且喜且悲,她随颍考叔来到牛脾山,工人们早已在泉水之旁搭建好一间地室。不一会儿郑庄公也到了,他顺着梯子来到地室,口中唱诵着,“大隧之中,其乐也融融!”
“大隧之外,其乐也泄泄!”申姜和道。
郑庄公紧走几步,远远地看到母亲,立即拜倒在地。
申姜把他搀了起来,母子抱头痛哭。
母子二人从地室中出来,郑庄公亲自驾车将申姜接回国都,郑国人看到庄公母子相认,纷纷称赞郑庄公孝顺,也为颍考叔的智慧孝心深深折服。《古文观止》这样评论,“颍考叔,纯孝也,爱其母,施及庄公。”
郑庄公感念颍考叔的功劳,将其提拔到国都任职。不过,在传统观念中对郑庄公剪除公子段的行为以贬低者居多,大概的评价不外乎“处心积虑”这样的词汇,清朝人马啸甚至在《左传事纬》中把郑庄公称作“千古罪人”,《左传》给出的定语为“郑伯克段于鄢”,“克”是将两人都视为君主,公子段做出不悌的行为,所以直呼其名而不称弟,而“伯”字则是讽刺郑庄公这个做兄长的失教,郑庄公既然有能力控制局势,为什么不早早的限制公子段的行为,那样的话段哪里还敢有反心,又怎么会发生兄弟相残的情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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