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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评书屋 > 白云泪 > 第十四章 他们的春天(上篇)
 
  许多工薪阶层的感觉中,星期天的到来,令人左盼右等,如古装戏里深闺女子挪着小步,慢悠悠的不肯出来。陈渐对此却没所谓,他反倒觉得周日过得轻松愉快,而且容易见到苏杰,而星期天却是寂寞的等待。

  能“睡到自然醒”,大概是他喜欢周末的最大理由了。这个周日,他同样起床很迟。是个好天气,他的朋友小燕子们,都离了巢,把一个清寂的空间留给他独守。在床上惬意地舒展着筋骨,慢慢地感到孤寂、烦闷,琢磨着如何渡过这个漫长的星期天,方不辜负美好的春光。苏杰的宿舍,被一堵围墙挡住了,他又不好意思去看看苏杰是否就在那里,怕别人窥见了他的内心,更讨厌遇上李一呈。他在蓝球场转悠了一圈,又在榕树下坐了一会,按捺不住的躁动,于是决定到野外远足。

  他一股劲儿穿过校园,踏上了学校通向野外的小径,让自己融入春天的野地里。满目小野菊,像满天星一大片,开着白色的小花,仿佛一下子从地下钻出来一样,才十多天就齐小腿高了。多么旺盛的生命力,多令人欣悦感动的景象!野菊的四周,是一片紧贴地面的蜈蚣草,刚刚长出嫩嫩的小叶,短短的,浅浅的,真不忍心踩上去。他小心地旁着小路走,满怀兴趣地东张西望。蚱蜢欢跃着,从一块草坪跳跃到另一块草坪。他蹲下来,要观察体会它们欢乐的理由,却看到细微的几只蚂蚁,正兴致勃勃地赶着路。于这个大千世界,这些小生命显得多么渺小,每个人类都可以成为主宰它们生命的上帝——但它们竟然活得这样津津有味、无忧无虑。简直是在讥笑自称为“万物之灵”的人类。

  陈渐边走边看边做轻微的思考,不觉走远了,似乎走到空寂的天地边。回头看学校,那是一幅多美的天然图画!撑着簇簇金黄色花团的,是四周的台湾相思树,多么灿烂艳丽!

  正是农忙时节,几处的水田里,有农民在弓着腰插秧。东边旱园地上,花生已破了土,钻出几瓣绿叶,还有几畦瓜地,却像秋天那样结着大大的南瓜。他简直给弄糊涂了,他原以为春天只是播种的季节。他记起小时候在姥姥家喝的南瓜汤,金黄金黄的,放些糖在里面,甜丝丝的很可口。已是十几年没喝过南瓜汤了。

  他怕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看见他,讥笑他这个有闲阶级的游荡,就匆匆的赶路,来不及逐一品赏这田野的景物。如果不是反应得迅速,他几乎要一脚踩在一只肥大的菜虫身上。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柔软的乳白色的菜虫!在看到的一刹那,他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那虫就在他脚下蠕动,他本能地把脚移开,心里却想:“我应该把它踩死,它是害虫。”却又不忍心:“我为什么要把它踩死呢?它跟我一样,都有活着的权利一一这个世界,是属于万物的,也许在没有人类之前,还更美好,至少森林不遭砍伐,大海不受污染,人类自称‘世界的主宰’,真太猖狂了!”他仔细辩认,又觉得那柔软的白嫩嫩的蠕动着的躯体,真如婴孩的可爱的肌肉,更不忍心去伤害它了。眼看着它慢慢地蠕动,离他的脚底而去,他舒了心。

  他爬上一个长满了桉树林的山坡,在这儿,周围大片的田野能尽收眼底。这时,一个油光光的圆黑点映入他的眼帘,越走近,那黑亮点就越变长,原来是如瀑布一般披在肩上的秀发。一位少女的背影立在那儿,她的面前是一个布画架,她很专心地在作画。陈渐心生喜悦,急迫地走上前去,这女孩正是苏杰!他忍住激动立在她身边,苏杰并不觉得他的存在,在这宁静清新的树林里,这么靠近她,他陶醉了!

  “你真用功。”他不好意思再保持沉默。

  苏杰惊讶地转过头来,发觉是陈渐,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,她急急地别过脸来,却掩饰不了内心过份的激动,一阵红晕透出颈项,春天的风儿多清凉啊。她欣喜着,却依然不好意思正视陈渐,只微笑着说:“听别人说,你常到野外散步。一切都很新鲜、美好,是吧?”

  望着苏杰那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来的喜悦,陈渐也欣喜得忘了自己,只觉得乐融融的飘飘欲仙,他随口答道:“我喜欢漫步幽静的乡野——这儿的景色真美。我是第一次远足到这里,今天天气这么好……”他太激动了,只能停下来。

  凝视着远方,他继续说:“对面的松树长得多好!我原以为在北方才可看到松树呢。想不到,在港湾这地方既能体会到南方的温柔,又能领略到北方的肃穆英姿。”

  苏杰认为自己遇上了知音,心中的感慨倾泻而出:“读中学时,我就经常涉足于山野森林间。现在从事了美术这个专业,更加酷爱自然景色了,也更能以审美的目光来观察事物,体验自然中的美了。”她指着远方的山说:“如果你再仔细些,你会发现山的侧面,色彩是那么丰富,在阴影处与阳光下迥然不同。”她又转身广阔的水田:“水面闪烁着如此耀眼的反光,光波一圈一圈的,如音乐在水面上荡漾。”她举目身边的树木:“不同树木,叶子的色泽和形状各不相同,但都是以令人欣喜的绿色为母色。我常常沉醉于在同一颗树上寻找完全相同的叶子,以推翻前人的理论,结果枉费工夫。但在观察辨别叶子的过程就蕴藏着无穷的乐趣。我非常溺爱自然界中的色彩与线条:山峦那迷梦一样的紫色,冬天枝干冷峻的边线,春天生命搏动的气息,夏天旺盛的茵绿,以及遥远的海平线的宁静一一每当我看到这些,我就莫名地欣喜,庆幸自己生长于农村。”

  苏杰或许对家乡对农村太过于热爱了,或许遇上了知音,她的说话真像背书一般,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,陈渐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之处。

  “怪不得你从大城市回到了乡下。”陈渐由衷地赞叹道,“对于乡间的景色,我只觉得赏心悦目,光、色、线方面并不如你观察体会得那么细腻、深刻,也许不是专业之故。这周围还有什么好去处呀,难得碰上你这么好的向导,也让我体会体会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图画的美感。”

  苏杰笑笑:“也许我感到特别美的所在,在别人眼里却平平常常。我只怕你寄予了厚望,却收获不到那份预期的喜悦。”

  “其实在这好天气里,在山野间漫游,就是一种无穷的乐趣。”陈渐回答道,把“何况是与你同行”忍住了一一“只是怕防碍了你作画。”

  苏杰收起画架,说:“放心,这些我已记在脑子里了。”

  “记在脑里?”陈渐惊奇了。

  “对。你一定知道‘胸有成竹’这个成语的来源吧?”

  “知道,是说一位叫文与可的画家画竹的故事。”陈渐旁着苏杰的身边走着。

  “就是这样。在绘画上,这称为记忆法一一在中国绘画史上,还有一个挺有趣的故事。”

  陈渐很感兴趣的神态,足以鼓励苏杰继续说下去:“据说唐玄宗当时很向往四川的风景,却又畏惧蜀道之难,因而派名画家吴道子与李思训前往,要他们把四川的风光画下来。李思训边游边写生,作了许多完整的山水画,很得唐玄宗的赞赏;而吴道子却两手空空的回来,唐玄宗问他要画时,他说在心中,闭门作画三天,一幅《嘉陵三百里旖旎风光图》就流芳于世了。”

  陈渐听得入了迷,待苏杰讲完,笑着说:“那么你今天是要学吴道子了。”

  苏杰也笑着说:“别把我看得那么高,我只不过只懂些理论罢了。技法、创新只是皮毛,而好的绘画作品在于创新。”

  “许多杰作都带有模仿性的呀。”

  苏杰点点头,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。

  他们走出桉树林,经过一片水田,走进那蓝天白云下的松树林,走进苏杰刚才绘进画里的景色中。他们听到了鸟的清脆婉转的鸣叫声,就是从这片丛林间发出来的,却林深不知处。松树长势很好,都有十米高的光景了,清幽幽的,松香阵阵。兴奋如汹涌澎湃的波涛,阵阵袭来,他们真想向四周高呼,却最终化成细细的浪花,在脸上化成轻巧的微笑。他们默默地凝视着高大挺直的松树,仰望松树稍间一点点的浮着白云的天空,一切美的感觉尽在不言中。这片山岭并不是人迹罕至,有小径穿越其中,他们沿着小径,看到一个小村落出现在山坳里的绿荫丛中时,陈渐是惊喜地呼了一声:“真美!”

  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,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住着一户人家。三间瓦房,一间小厨房,中间的院子干干净净;老头儿坐在龙眼树下吸着旱烟筒,老伴儿由厨房进进出出,有滋有味地干这干那;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在芒果树下玩得津津有味,不时走到竹篱围着的鸡群边,用小树枝拔弄鸡的尾巴,引得鸡格格地叫,他便也格格地笑,认为这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了。这平常人家安闲快乐的景象,深深地触动了陈渐的内心深处,他情不自禁地对苏杰说:“我所向往的,也只不过是这种景象了:平房三间,傍青山依绿水。”

  苏杰戏谑他说:“还不止这些吧。应该手栽几行菊花,把这不知名的山曰‘南山’”。

  陈渐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

  回到松树林里,向最高最茂密处走去。在这顶端既可鸟瞰山谷里的一片嫩绿的田野,又可眺望远方的大海,还能尽收对面山丘的树林于眼底,真是占尽了地利,令人心旷神怡。

  苏杰忽然小声说:“看,这儿几乎成了鸟的天堂了。”她循着鸟的鸣叫,抬头望见多种鸟类。陈渐随即仰望,惊喜地(同样小声地)说:“你看,刚才发出脆亮的鸣叫声的鸟儿,一定是这只。”他指向一只五彩羽毛的大鸟,凌空而立。

  另一只灰色的鸟儿,好像为反驳他的话,向四周张望了一下,长鸣一声,突的一下振翅飞向远方。那鸣声像笛曲,又脆又长。

  陈渐红了脖子:“那才是真正的主人。是夜莺吧,夜莺的歌声最动听,历代的诗词都赞颂的。”

  “如果是夜莺,该是夜间才活跃歌唱的吧。不过我不知道。”苏杰不敢发表意见,她觉得自己这方面的知识有限。

  “它是不是夜莺,且不理论,但它应该代表幸福。”陈渐满心喜悦。

  “我宁愿把这只看作传说中‘啼血’的杜鹃。”苏杰对着一只发出凄厉鸣叫声的鸟儿,指给陈渐看。他们静穆倾听着,那声音可以被描摹成多种“象音文字”。最后,他们认为“不如归去,不如归去”为鸟儿的呼声。凄美而富有文学性。

  一种不详的预感掠过他们的脑际,由他们脸上瞬间的哀伤流露出来。

  苏杰赶紧转移思考的方向,欢快地说:“你看,那么多。”树稍停着一群叽叽喳喳欢叫着的鸟儿。

  “不知它们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还有这边的几只呢,”陈渐笑着说,“它们又不知姓者名谁了。”如果目前有一本百鸟图,按图索骥地一一找出这些鸟的名称来,该是件多美好的事情!

  陈渐无限羡慕地仰望着那些自由自在的鸟们:“也许,这些鸟儿比我们所感觉到的还要快乐。我一直在想,它们也许在笑我们人类,笑我们活得忙忙碌碌,活在各种杂务中、活在各种关系的枷锁里。”

  苏杰赞同他的观点:“我有一位朋友,她说‘今世为女人,下世为男人,再当一次鸟,就三生满足,什么都不想当了。’”

  陈渐笑出声来,拍手道:“真的,小鸟是最自由最快乐的,亏她想得到!她也真怪,好像她可以随意选择生命似的,不过这话挺有意思。照她这么说,当女人挺难么?”

  “我还没感觉出来。但三毛说过,如果还有来世,还想当女人,因为男人责任太大,要养家糊口。”

  “那么你呢,你认为怎样?如果还有来世,你想当什么?”陈渐很感兴趣地追问。

  “我没想过,因为人死后只能化为尘土,根本没有来世。”苏杰仰望高空,看那白云悠悠,又补充道:“如果真有来世的话,我想当一片白云,悠悠地挂在空中。”

  “当一片云!?”陈渐喃喃地重复着。脑际掠过对白云曾经的向往。难道与她冥冥之中是注定的?她就是他生命里的那片云,那片纯洁的白云!

  “是的。你看那浮在蓝天下的一抹轻云,多纯美悠然,它站得高,看得远,山川河流,碧野森林,尽收眼底,有凉风伴随,也许比在它底下飞翔着的鸟儿,还自由自在呢。”

  苏杰虽然说得那么美好,尽管他也由衷地赞美过白云,但此刻仰望晴空,内心却泛着淡谈的哀愁一一云是飘浮不定之物,四海为家,阴晴雨电,如水上的浮萍。

  苏杰饶有兴趣地问:“你呢,你的第二世选择当什么?”

  “如果你当云,我就选择当闪电。一束光亮的闪电从你躯体间掠过,让你吃惊,不能做闲云野鹤的漫游观光。”陈渐笑着,尽量掩饰内心的哀伤。

  苏杰内心果真一惊,真如触电一般,脸色苍白,马上又涨红了,掩饰道:“如果有闪电,那肯定是恶劣的天气,你是在为我照明,或许是人间久旱,你是在催我快降甘霖以滋润黎民吧一一那么我还得感谢你这闪电哦。”

  “是呀,闪电过后,就是降雨一一你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全化成哭我的泪雨吧。”陈渐望着苏杰笑了,苏杰呆呆地望着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她悲伤他的此语!好好的为何说到了死?一湾泪水涌上双眶,珠子般落下来。陈渐望着她的晶莹的泪珠,轻柔地说道:“真是那样的话,我死而无憾了。”苏杰更是哽咽不能言语了。

  “走吧,好好的,我哪会就死了?”陈渐故意笑出声来,以打破沉默的哀伤。

  苏杰也为自己控制不住的多愁善感而尴尬,心想:“他不像那种英年早逝的人,绝不会!”怎么想到“英年早逝”这个词语了呢,这种不祥的念头跟随着她,于是她急忙着走路,想甩掉那影子一样的想法。

  他们默默地走着,不知不觉走出了松树林,迎面来到另一个山坡上,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。站在山坡上,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一一田野延伸的尽头,大海隔着一座山,在不远处铺开。

  “多么令人陶醉!”陈渐干脆坐了下来。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,四周的空气,浸溢着旷野花草的清香。

  “这是一幅‘百景图’”,苏杰在距陈渐两三步远的地方坐下,“这儿有山,有水,有林,有花草,有田地,还可以眺望大海,听鸟鸣看白云,简直是抱罗了天地间的自然景色了。”

  “可惜这儿没有轻柔妙曼的沙漠,没有直挂山川的瀑布,也没有令人望而止步的沼泽地一一这儿是真正的南方的温柔地带。”

  “如果有沙漠,还有这些森林、田地么?这也太矛盾了,就是绘画上也不可能并存的。”苏杰笑着反驳,“至于沼泽地,那是有的。”

  陈渐露出惊讶的神色:“这儿有沼泽地?”

  “是呀,”苏杰指着前面延伸的田地:“水田中间那荒着的一块地就是。”

  “我原以为在北方才有的。”

  “那是书中的记裁。听长辈们说,这块沼泽地还陷过水牛的一一从此便让荒着了。”

  听得陈渐毛骨悚然:“想不到这上面长着可爱小花的土地,竟然如此的可怖,真如***所说的糖衣炮弹,如果不是你告诉我,兴许因了上面美丽小花的引诱,我会身陷其间的。”

  “对于陌生人来说,那是个美丽的陷井。”

  “糖衣炮弹,美丽的陷井。”陈渐重复着,微笑着,沉思着,“这都是我们给沼泽地的别称。世上有多少看来是漂亮,实际上是残酷的事实,就如沼泽地一样的啊!”

  苏杰点点头,:“譬如人老了,获得了丰富的人生阅历,获得了尊重,但接踵而来的便是失去活力,衰老多病,最严竣的问题是要面对死亡。那可谓是一段艰难的‘老年沼泽地’了。”

  “亏你联想这么丰富。”陈渐赞赏有加。他也马上想到一个,但未语先羞,脸涨红了,苏杰望着他微笑,鼓励他说出来。他终于说:“又如爱情,是人人向往追求的,总是与鲜花,甜蜜与幸福联在一起。可最近我收到几位同学的来信,都说恋爱是那样的困惑,苦恼一一‘爱情沼泽地’,可能也说得通了。”

  “那只是别人的体验——不过,事物如果有甜,也自然有苦的一面。”苏杰轻轻地发表着见解,不好意思看陈渐。

  一阵沉默。

  陈渐打破沉默:“你刚才说了‘老年沼泽地’,像我们年青人,看起来朝气蓬勃,但按你的说法,也存在许多困惑吧?”

  “当然有啦,”苏杰说,“知识,理想,人生观,还有你刚才所说的爱情一一我想这都是我们年青人面临的巨大考验,也许,人生的最重要最艰难的时期,就是青春时期了。”

  “那就是‘青春沼泽地’!”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,好像科研人员经过冥思苦想,终于想到了要研究的重大课题,眼里由于激动而涌出泪水,他们正是处于人生的这段时期啊。

  苏杰立刻摆开了画纸,几笔点缀一下,在下面注着“青春沼泽地”的字样,陈渐凑近来看着。

  “这个主题太好了,很有象征意义。”苏杰兴备地说,“许多人只知道青春的美好,却不知其中暗潜着的艰难一一谁能越过横在他面前的广阔的沼泽地,谁就青春无悔。我一定要把这个主题画下来。”

  “你肯定拥有一个无悔的青春。”陈渐注视着苏杰,认真地发表着见解。

  “你不也是么?”苏杰笑着反问。

  “我没有什么大的本领,只想过一个怡然自得的人生。”陈渐有点懊丧。

  “那是高人一等的人生,也许我们没有资格享受。”

  “真的。譬如朱自清温静人生,周作人恬适人生,徐志摩浪漫人生,沈从文淳朴人生,鲁迅呐喊人生,与‘人生’两字挂钩的,都是些思想深刻的伟人一一我刚才说错了,应该纠正,我只有一个平凡的一生。”

  “平凡也罢,伟大也罢,只不要是痛苦的人生就行了。而绝不能过势利人生。”苏杰轻描淡写地评说道。

  “你大概可过一个漫长的人生。”苏杰端详着陈渐,凝视着陈渐,“你这人脾性好,不求名利一一这样的人,寿命是很长的。”陈渐也笑了。望着陈渐甜蜜的笑,苏杰脑海里掠过他刚才所说的“闪电的死”以及“英年早逝”,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,于是便也开心地笑了。

  “你怎么到乡下来了?你本来是城里人呀。”苏杰提出她库存脑海许久的疑问。陈渐一时语塞,在苏杰面前,他特别不能暴露身份。他很机灵地反问:“你呢?听说你是个高材生,你总可以在城里谋个职业或继续深造,过时下人向往的所谓的现代城市生活吧。”

  苏杰想了一会儿,认真而平静地说:“我不知道我是否是高材生。但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,决心以最大的努力造就自已一一我喜欢自由,不太愿意学校的约束,也觉得书本的理论太空洞单调。陶行知先生说‘社会即学校’,对我来说,自然界就是绘画的取之不尽的宝库。我那么醉心于乡村风光,我的很浪漫的思想,驱驶着我不在城里挣扎,不再上高等院校。你别笑话我,我还幻想着当画家呢。”

  “你的梦想会成真的。”陈渐很是赞赏羡慕,“你那么执着,那么有灵气,就如这四周美丽的山水树木一样。你的青春一定不会是沼泽地!你有可能为了理想,让自己的青春旺盛地燃烧,燃烧!”

  “我们所有的年轻人的青春,其实都在燃烧。只不过是程度、方式、结果,不同罢了。有的人燃烧了自己,照亮了别人;有的人自己燃烧了,把别人也燃烧成灰烬。”

  “你一定是前者,燃烧自己的同时,也升华了自己!”陈渐审视着苏杰,说得很固执,觉得自己突然离苏杰那么遥远,那么遥远。

  “别把我想得那么高。”苏洁发窘了,格格地笑起来。

  “我没有抬高你,这是事实。你一定会成功会出名的。你一旦有了名气,你会飞走,正如许多功成名就的人一样。”

  “我不会的,绝对不会的,我知道我自己。正如纽约对一些人是天堂,对另一些人却是地获一样。我离开乡村,将如小鸟离开森林,我再不会有什快乐可言了。”

  陈渐很是欣喜,视苏杰为知己。“但很多人成名后,不是做官,就是出国了。”

  “是呀。你在我宿舍看到的那幅《托缶女郎》的作者钟楚俞,现在就乔居美国。但也有些人不求浮华富贵,你们中的钱钟书先生,就是固执地在国内过简朴的生活,一辈子书痴气,尽显君子本色。”

  “但我却想出国。”陈渐笑道,苏杰愕然,有点痛心地望着他。“不是为了再接受高等教育的美其名曰的‘留学’,也不是为了享受高档的物质生活而去国外打工,而是想各处去看看走走,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有多美。不过这个梦想只能等到中了福利彩票的特等奖才能实现。”

  苏杰舒了一口气,也笑了:“我也有这样的梦想。如果可能的话,我首先选择去法国的户浮宫,那里汇集了世界绘画、雕塑的精粹。然后我去看敦煌的壁画,去音乐城维也纳,去水城威尼期,还要去瞻仰金字塔。”

  “而我的首选是英国的农村”陈渐沉湎着,“那儿的建筑富有中世纪与维多利亚时期的风味。那里的农村干净、宁静、碧绿、整齐、和谐与富有。也许全世界的农村景色,英国屈指一举。”

  “你是个真正的乡村癖。”苏杰笑了,“不过,选得特别的好。但你难道不想去撤哈拉沙漠?你刚才就遗憾这里没有大漠如雪。”

  “不,那是你们热爱艺术的浪漫者的事,我可不比三毛敢冒险。”苏杰又笑了起来,很开心,陈渐也很开心。

  “其实我们忽略了一个最美的地方。”苏杰极其认真地说道。

  “哪里?拉萨么,那里被成为圣洁之城。”

  苏杰摇摇头,“有共同点,也是宗教圣地,而且是宗教发源地。”

  “哦,明白。耶路撒冷!”陈渐像回答老师的问题,举了一下手。

  “有人说,世界有十份美,耶路撒冷就站了九份。”

  “那我们一定要去,做一次心灵的洗礼。”仓促之中,陈渐说出“我们”。

  他们的理想追求,好像得到上帝的嘉许,心生无限的喜悦。他们的心田,明净,不染凡尘,只有春风拂过。

  陈渐望着纯洁的苏杰,记起康德的话:世上唯两件事震撼人心,一件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准则,一件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星。也许康德没有概括完全,因为他是漠视女人的一一最令一个男人感到震撼的,当数一位具有纯洁心灵的情趣高尚的女子。眼前的苏杰,令他感到从没有过的震撼!她是宁静夜空中的星星,是他内心闪耀的崇高的道德准则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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