狄秋娘居然在等他？
萧成欢愣了一愣。满腔的怒火被堵在心口，一时之间，发作不出来。
狄秋娘款款地走到萧成欢跟前，抬手去拉萧成欢，萧成欢下意识地闪身一避，狄秋娘吃吃一笑，又欺身依了上去，纤手轻抬，柔柔地自萧成欢面上一拂而过，吐气如兰道：“公子可是准备此生都带着这面具不成？”
离得近了，萧成欢敏锐地察觉狄秋娘身上所散发出的那淡淡的酒气。
“你喝了多少酒？”萧成欢眉头一锁，突然觉得自己趁夜前来质问，委实是一件失策之事。
狄秋娘自打掌管浔阳别馆以来，这酒量是一日比一日好，等闲喝上几杯，根本连半点酒味都闻不出来的。此时能闻得她一身的酒气，也不知她到底是喝了几坛子了。
狄秋娘却伸手朝萧成欢比了比三指，笑道：“你怎知我喝了酒了？”
瞧着这模样，果真是有些醉了。
萧成欢心中暗恼，委实后悔自己走了一遭。便将狄秋娘扶回到云榻上坐好，道：“你好好歇息！”
狄秋娘都喝醉了，他便是想兴师问罪，显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了。
萧成欢扶着狄秋娘躺好，转身就要走。
岂料他才一起身，胳膊却被狄秋娘用力一扯。若非萧成欢身手了得，单手撑在了云榻之上，只怕这一跤跌得，直接得扑压到狄秋娘身上了。
萧成欢眉头暗皱，暗暗直身，却被狄秋娘死死拽住，一时脱不开身。
“公子……”狄秋娘目光如水，与以往的干练判若两人。她巴巴地看着萧成欢，扁着嘴，一脸委屈的，像个孩子。
“你既喝了酒，有什么事，你我改日再说！”萧成欢见惯了狄秋娘干练的样子，眼前的狄秋娘，莫名地让他汗毛直立。他用力地掰开狄秋娘的手，一副急着落荒而逃的样子。
才不过走出两步。身后的狄秋娘一个飞身，自云榻上一跃而起。飞扑到萧成欢的身后，紧紧地环住他。
萧成欢身子猛地一僵，又伸手去掰狄秋娘的手。只是此番狄秋娘抓得紧，一下子竟没能掰开。萧成欢面色沉了沉，道：“撒手！”
偏生狄秋娘仿佛是真的醉得厉害了，将脸埋在萧成欢的后背，不停地摇头，闷声道：“不要走！”
萧成欢越发的不自在，沉声道：“狄护法，你喝醉了！”
一声狄护法，却得来身后狄秋娘的一声苦笑，道：“狄护法……好一个狄护法！好歹以往，你还愿意唤我一声秋娘姐姐，自打司马醉儿来了之后，便是连声姐姐都不愿意唤我了？”
秋娘姐姐，那是儿时的称呼，直打重建圣教之后，为了树立他教主的威严，还是狄秋娘提出，让他改口称狄护法抑或是狄堂主，岂料如今，却被她反口一咬，成了他不念旧情了。
“你果然是醉了！”萧成欢手下暗暗使劲，压及狄秋娘手上的筋脉，让她再使不上力来，这才将狄秋娘挣脱了开去。
狄秋娘身子一下子失去了支撑，一失衡，就直接朝后仰倒出去。
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。萧成欢不好眼睁睁地看她摔倒。长臂一伸，一把又将她拽住了。
狄秋娘面上浮出一丝似喜还怨的神色来。拽着萧成欢的手，眼底满满的期盼，哀求道：“别走，好不好？”
“撒手罢，你醉了，好好歇一晚，有什么事，我们改日再谈！”萧成欢缓缓地将她的手从自己手上，一点点地捋了去。
狄秋娘一手握了空，神情越发的悲愤。看着萧成欢转身离去的背影，厉声道：“今日是我的生辰，往年你都会为我庆贺，如今，却是连正眼都不愿意瞧我了么？”
狄秋娘的生辰？是了，狄秋娘的生辰，与他的生辰相隔不远，以往确确实实都是他与狄念一同替狄秋娘庆的生。今年，教中事务较往年要繁忙了些，又加上他闲暇之时，大半的心思都落在了司马醉儿身上，且最近狄念也比较忙碌，无暇提醒了狄秋娘生辰一事，竟生生地给忘了。
萧成欢震了一震，心中浮起一丝愧疚。他转过头来，再去看狄秋娘。却见狄秋娘满脸爬满了泪水，一脸哀切地看着他。“别走，好不好？”
眼底的心思表露无疑。
一直以来，狄秋娘在他心中，是个温和的好姐姐，是个能干的好下属，独独不是心仪的对象。
这样的狄秋娘太过陌生。
萧成欢定定地看了几眼，最后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，道：“你好好休息！”
言罢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。
身后，传来狄秋娘哀怨的嘶吼声。
最后，嘶吼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啜泣。
萧成欢闭了闭眼，终是厉声道：“好生照顾馆主，今夜之事，不得外传，违者，定斩不饶！”
身后，黑暗之中，传来数声慌乱的抽气声。
显见，今日之事，且不说是狄秋娘是不是刻意针对司马醉儿设的局，但狄秋娘有意为之却是跑不了的。至少，狄秋娘做了这么多， 其中的目的，便是将他引来云院吧……
“长姐自小偏疼你，偏心的连我都妒忌！到如今，终于偏的将她自己的心都遗落了……”黑暗中，又传来另一道声音，萧成欢一偏头，只见狄念的脸自黑暗中一点点显现，上房微弱的灯火，明明灭灭，衬得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。只见他挥了挥手中之物，叹道：“原本还想今夜你我三人开怀畅饮，不醉无归，看来，是没这个可能了！”
萧成欢的心微微一沉，道：“我与你一样，向来敬她……”
与他一样……狄念泛起一丝苦笑，道：“长姐有我这个弟弟敬她，显然已经够了，只怕并不多想要一个你这般的弟弟……”
算是替狄秋娘又表露了一番心思。
“你分明知道……”萧成欢开口欲言，却又想起此时仍在狄秋娘的院里，也不知狄秋娘是真醉还是假醉，有些话，被她听了终归不好，便又生生忍了。
狄念到底是萧成欢的左膀右臂，哪里不明白萧成欢的心思。索性将这头疼之事甩到一边，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，道：“有没有兴趣，你我二人且去喝上一杯？”
萧成欢心中郁郁，正愁找不到宣泄之处，狄念的提议，正合他的心意。
在这浔阳别馆，最隐密之地，仍然是不归居。
不归居外院的小校场，除了萧成欢的贴身小厮，等闲不让人进。
小校场占地十数丈见方，四下一片空旷，想要偷听之人，都在围墙之外。若非内力深厚，一般之人，除非大声喧哗，根本难以听到。此处正是宣泄情绪的好去处。
萧成欢和狄念坐在高高的演武台上，你一口我一口的，很快，一坛子酒就要见了底。
萧成欢仰着头，直到最后一滴酒落在口中，再也落不下第二滴的时候，将小酒坛子随手一扔，颓然倒地。
酒坛子在演武台上骨碌碌地滚出老远，最后啪嗒一声，摔下高台，碎了。
萧成欢觉得自己的心，也如这个酒坛子一样，早已千疮百孔，终有一日，要碎裂一地。
狄念也随着萧成欢躺在一边，两眼定定地看着夜空。
夜空中，一轮眉月在天际的云层间若隐若现，如墨的天幕上，星子倒比月华还要显得耀眼些。
狄念悠然叹道：“听说，人死后，会变成天上的星星，你说，这天上这么多星星，哪一颗才是我们的爹娘在天上看着我们呢？”
那一颗都不是！萧成欢颓然地闭了闭双眼，将眼眶中的涩意给强压了回去。人死，如灯灭，哪有什么魂灵，哪有什么入梦，一切，不过是日有所思罢了。
“我有时候在想，如果当年圣教没有被灭，我们的爹娘都在，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……”狄念幽幽一叹，问道：“公子还记不记得姐姐小时候的样子？”
狄氏姐弟到底是要与他离心了不成？
萧成欢惨然一笑，道：“如何能不记得！”
那个时候，他与狄念年纪相仿，狄秋娘稍稍年长，但因狄叔和他爹娘一样，都喜欢闺女，狄秋娘和他的姐姐一样，是被惯宠着长大的。
七八岁的小姑娘，不谙世事，正是俏皮可爱的年纪，圣教上至长老，下至教众，哪个不喜欢她。
反倒他与狄念，生性顽劣，正是人嫌狗厌的，每当他和狄念被爹爹和狄叔追着打的时候，都是狄秋娘和姐姐出来相护。
等到后来，圣教覆灭，是年仅八岁的狄秋娘，将她和狄念从死人堆里救出来，一夜之间，原本天真烂漫的狄秋娘仿佛一夜长大，极为镇静地带着他和狄念辗转逃亡，躲过了多少朝廷和江湖的暗杀。
并一边暗暗重聚散落在各地的圣教残余教众重振圣教，一边带着他们远上仙坛山寻找隐居多年的大长老，拜师学艺。
这些年，无论哪一桩，无论哪一件，细论起来，都是他欠的狄秋娘，狄秋娘却没欠他一得半点。
可是，恩情与感情，那是两回事，他记得狄秋娘的恩情，可是却不意味着能容忍狄秋娘以此要夺司马醉儿的性命。
“哪怕公子明知司马醉儿乃是仇人之女，也要一意孤行？”狄念问道。
这个问题，曾经午夜梦回之际，萧成欢也曾问过自己。曾经，他以为自己对司马醉儿的情只剩下恨，所以才百般凌 辱，却独独没有料到，在此途中，却早已把自己的心给搭进去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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