狮子烛台上错落有致的蜡烛将阔朗的大厅照得一片光明，宋孝换了一身玄色锦衣坐在主位，面色微微发白，眼圈却有些微红。
再看看沉默寡言大异往常的宋灵迦，清言若有所思，这是父女谈崩了？
虽然宋孝父女之间的气氛不对，但客人面前，宋孝自然全不表露出来。
他看着坐在下首的顾西彦，只见年轻将军剑眉虎目猿臂蜂腰，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，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蓬勃着朝气，而他……虽然得了那孟姑娘的灵药，可风烛残年，终究来日无多。
宋孝叹了一口气，笑道：“当年，我与越王殿下在都城相识，也就如世子这般的年纪，一晃这就二十年过去了，而今，忽见世子丰神俊伟，风采过人，吾始觉时光如梭，岁月不怠也。”
宋孝感慨岁月，颇有些沧桑衰老的无力之感，垂着头的宋灵迦微微一动，抬起眼眸向上扫了一眼，却又重新移开，漠然静坐。
顾西彦虽初来乍到，但也感受到了这筵席上别扭的氛围，不过，他知道这不是针对自己，便无甚挂碍，只是，偷眼看了看一旁的宋灵迦——如此矜傲冷漠的模样，看似强硬，实则脆弱。
诚然，顾西彦对宋灵迦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意思，但，他的心中到底有些触动。
顾西彦定了定神，举起一杯酒道：“宋庄主威名赫赫，父王早便说过，西彦实慕之，今日一见，果如父王所言，庄主威重绝伦，宽仁雅量，西彦敬您一杯。”
顾西彦说完，便一仰而尽，姿态颇为豪爽，宋孝自然十分开怀，又客套了两句，这才看向了坐在顾西彦下首的米君卓。
“米公子，乃是打入戎人王庭、镇守西川数十年的靖西伯之后？”
靖西伯，便是米君卓的祖父，也就是米氏的父亲，清言的外祖父米存周。
乾朝时，米家乃是都城中最为显赫的家族，米存周更是王朝中功勋卓著的名将，只可惜，一次兵败，米存周身亡，再之后，乾坤颠倒，天翻地覆，米家便如大厦倾颓，呼啦啦碎成了一地瓦砾，靖西伯的威名，便无人提及了。
米君卓没料到，还能从雄踞天水的宋庄主口中听到祖父的赞誉，顿时直了直身子，恭敬道：“小子不才，文不成武不就，有辱祖父威名。”
宋孝却微微笑道：“我观公子，眉宇坚定，若山隐其间，料公子必是心志坚毅之辈，如今虽困泥淖，他日必有腾飞之时，公子切勿自弃。”
宋孝这番话倒乃是诚挚的长辈之言，米君卓自然钦敬，赶忙站起身，恭谨地饮了一杯。
之后，宋孝又看向了清言，道：“孟姑娘，蕙质兰心，医术超绝，今番不辞辛苦，来救我这老朽之人，吾当敬孟姑娘一杯。”
清言正吃着美味的炙鹿肉，闻言也来不及细细品尝，只得囫囵咽下，执起案上的酒杯，道：“宋庄主客气了，庄主吉人天相，若不然，我医术再高，也是徒劳无功。”
虽然口中这么说，清言心中可不是这么以为的。
宋孝身上的暗伤确实严重，若不是遇上了她，宋灵迦这回便真的只能来听她爹爹的遗言了，不过，做人还是要低调一些，毕竟，知道这是她的功劳的人，她不需要表功，不知道的，表也没用，说不定还要因此落些隐恨，倒是殊为不美了。
而且，宋孝心中如何想，清言其实也并不在意，她这次来天水，主要看的是宋灵迦的面子，而宋灵迦显然很够意思，之前为了回报她，那卫煦明明都被瓮中捉鳖了，宋灵迦也放了他走，这份儿情，足以偿还清言对宋孝的治疗之功。
清言说完，便跟着饮下一杯。
别说，这天水的酒水还蛮好喝，酸酸甜甜，大约是葡萄酒，比起都城中的那些不甚正宗的，滋味就是足一些。
清言喝完，还自己满了一杯，待宋孝与寿春公主、米君玥寒暄之时，又悄悄地喝了。
不错。
清言正要向一旁的宋灵迦点个赞，就见宋灵迦面前的酒杯，早就空了，她正在倒酒，只是，酒壶之中，竟也涓滴不剩，什么也倒不出来。
哎呦，还要借酒消愁？
清言轻咳一声，引过宋灵迦的注意力，便对着她摇了摇头。
宋灵迦漠然地转过头去，也不知听没听清言的忠告。
唉，清言不禁发愁，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，宋灵迦和宋孝父女之间的事情，她一个外人是很难掺和的，可看宋灵迦这模样，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啊！
清言正要找个机会与宋灵迦聊一聊，就见贵叔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，他的手中，还拿着一个折叠的信笺。
清言疑惑是什么消息这么紧急，然后便见贵叔的目光转向了她，继而是寿春公主，然后便是对面的顾西彦，他飞快地扫了一圈，眼中的情绪，很有些意味深长。
而后，清言便看见，顾西彦的面色变了。
顾西彦知道贵叔送来的是什么消息？
清言好奇地想，而后，将一块没刺的鱼肉送入了口中。
鲜嫩可口的鱼肉香味在口腔中弥漫，清言只见贵叔将那信笺送到了宋孝的手上，然后，顾西彦站了起来。
“宋庄主，在下有急务在身，需立刻带孟姑娘与舍妹回朔方，失礼之处，还请宋庄主见谅。”
清言呆，寿春公主也愣了，她立时张口道：“哥哥，朔方有什么事？是不是沈裕他……”
顾西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，而后心中一动，忽然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，便又点了点头。
清言莫名其妙的很，沈裕出事了？
可顾西彦一开始见到她和寿春公主的时候，怎么不说？
现在却匆匆忙忙地说出来，又是在做什么？
而一直心事重重的宋灵迦也不禁抬起了头，狐疑地望着顾西彦道：“顾将军，你……”
她本来想说，“你之前不是对留宿几日并不反对么”，但一触及顾西彦那双满是乞求的双眸，她便将下半截话咽了回去，只看向了诧异的宋孝，说了父女闹翻之后的第一句话：“爹爹，顾将军之前的确说过，不会停留，请爹爹允准，女儿带人去送一送他们。”
宋孝眯了眯眼，直觉这顾西彦所请必不会如此简单，但人家只是想走，他又没有强留人家为难的打算，除了点头，还能怎样？
至于贵叔送来的消息，看他并不很急迫的样子，稍后一些再看，想也误不了什么事。
宋孝当时，是这样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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